【忘羡】肆酒[全]

肆酒 忘羡

蓝忘机记得魏无羡是喜欢酒的。

还在云深不知处的时候,就因为酒,他们打了场架。魏无羡当着他的面灌下一坛姑苏名酿,脸不红气不喘。气的蓝忘机当场出手攻击他,就于那时开始,蓝忘机便总觉得那人总铁了心的与自己对着干。

那时蓝曦臣还问起过这事,蓝忘机只言道那是六根不净之人,再作乱也扰不乱他心神的。

不过再怎么说蓝忘机清谈会时也是碰过点酒的,但只是出于好奇。可那味道实是不能引得他喜欢,不过又不令他讨厌。提箸沾点浅尝辄止,蓝忘机也无甚感觉。

但因为什么样的酒在蓝家家宴上都是几乎不会存在的,所以蓝忘机自那之后几乎没碰过酒,直到他认识魏无羡。

也是直到他认识魏无羡那天开始,似乎一切都开始变模样。

金光瑶有次道,姑苏蓝氏喜清静,蓝家人外表亦是清淡,可内心却是醇美灼灼,这一比对真是妙,不是正如这清澈如水而辛辣的酒酿吗?

蓝曦臣却温笑敬茶回道,比起酒,更愿做外表清淡和煦内心亦清淡和煦之茶。

酒?茶?

蓝忘机还记得那天。

静室内静谧无言,偶尔有或魏无羡或蓝忘机翻动书页的声音,沙拉沙拉的,掺合着屋外干净的鸟鸣。

魏无羡烦躁的丢下笔,啪嗒一声墨汁乱溅,却不想脏了那张古木桌,顿时讪笑起来喏喏道,对不起。

蓝忘机抬眸望了望被墨汁溅出几个黑亮墨星的桌板,淡声道,无碍。

魏无羡道,想喝天子笑啦。

蓝忘机道,痴心妄想。

魏无羡理了理衣袍站了起来,道,反正和你这小古板呐说了也白说,不如我直接和江澄下山去喝,喝个痛快,也不扎你的眼,是不是?

蓝忘机道,你还没抄完,不得下山。

魏无羡嘻嘻的笑,道,你说的好像我抄完就能下山一样。

蓝忘机道,明知故问。

魏无羡嘿声道,都是同窗,互相理解理解,朋友有难要帮忙,这不是你家规训石上刻的?

蓝忘机道,你净会扣弄字眼,无聊至极。

魏无羡无谓道,无聊就无聊,现在我要去做一些有聊的事了。

蓝忘机道,禁行。

魏无羡哂笑道,管的还挺宽?说罢就往门外走。蓝忘机叫住他。

蓝忘机问他,酒有什么好喝的?

魏无羡笑眯眯,酒哪里不好喝了?倒是蓝湛你真的喝过酒吗?

蓝忘机道,规训石上明令禁止,自是否然。

魏无羡道,那就没意思啦。没真正喝过酒的人,可不懂酒的真谛,也不会懂酒的好处。

蓝忘机没理他的言辞,只道,回来坐好,继续抄写。

魏无羡瘪嘴道,让我休息会嘛。

蓝忘机道,半时辰。

魏无羡问,可以下山吗?

蓝忘机平静的低下头去,继续誊写书籍,道,不可以。

魏无羡又欲说话,却发现自己的两片薄唇被紧紧黏住了似的,禁言术…又是禁言术。任魏无羡如何张牙舞爪也解不开,只好悻悻的重新坐下。

他没拿起那卷家规,而是把正抄写的那张纸扫到一边,铺纸提笔开始写字。

蓝忘机还以为他终于老实了,肯认真受罚了,不想魏无羡写完五六张纸后,就给他递过来。蓝忘机一抬头,便看见魏无羡扬着笑容对他眨眨眼,示意他看。

蓝忘机接过来看了看,发现这龙飞凤舞的写的尽是酒的好处和特性,洋洋洒洒数七十多行,其中最后一句,蓝忘机多看了一眼。

"饮酒者肆也"

放肆的肆。这一想来果真不假。

无聊。蓝忘机给他下了个判决,看着那人蔫蔫的坐回去懒懒散散的提笔抄写家规,又重新低下头去做自己的事情,心头却仍然萦绕着五个字。饮酒者肆也。

饮酒者肆也。

这之后很长时间,蓝忘机为了自己不碰到那个"肆",更是滴酒未沾。

屠戮玄武一战后,蓝忘机自静室内醒来,久久昏迷自是口干舌燥。便对蓝曦臣说,可有茶水。

蓝曦臣却问他,需要酒吗。

蓝忘机道,茶。

蓝曦臣道,你有心事。

蓝忘机道,没有。

蓝曦臣忽的笑了笑,道,自你我于姑苏蓝氏出生以来,几乎没有碰过酒吧?

蓝忘机道,碰过。

末了又补一句,一蘸。

蓝曦臣道,那自是饮不出酒的真谛。

蓝忘机道,饮酒者肆也,君子者须安也。

蓝曦臣轻笑着道了声好,给他拿了盏茶,才缓声道,这倒是在理。

蓝忘机饮了茶,嗯了一声,却不答话了。

那天晚上,蓝曦臣走后,蓝忘机起身下榻,从柜子中厚厚的书籍底下,取出几张字迹清肆的纸张来——是魏无羡那天写的。

蓝忘机没毁了它们,而是扯了线把它们顺序装好。当然此事他对谁也没提起过。

蓝忘机的指尖在那句[饮酒者肆也]上轻轻摩挲。墨汁特有的腐朽香味仍然淡淡的自纸上飘出,也许时间使他们两个的感情变了味,可这墨香总是亘古不变的。

那感情,似是美酒一般,存的久了便馥郁醇美,脉脉流动。

数年之后,乱葬岗之战,夷陵老祖万鬼反噬,形神俱灭。

蓝忘机还能记得他在云深不知处的房檐上抱着酒坛时扬起的那一抹轻狂的笑。

没了。

现在没了。

没了怎么办?

找啊。

找不到啊。

回去的路上蓝忘机的神情极度恍惚,他觉得有一种感情在心中作乱,把他的心脏绞成一片一片的,他急需平复下这种感情。

路过彩衣镇的时候,几个小妇人认出了那生的俊的是个贵公子,笑的露出了浅浅的酒窝,就给他推销今年新酿出的天子笑。

姑苏名酿天子笑,蓝忘机记得魏无羡最喜欢喝这个。

蓝忘机付了银子,抱着酒坛回去了。

还没走上云深不知处,蓝忘机突然自嘲的笑了一声,云深不知处禁酒。

他便如当年那轻狂少年一样,在云深不知处的门前檐下,一口气饮下一整坛酒。

只是看着这饮酒人的人,从蓝忘机变成了蓝曦臣。

蓝曦臣连忙去扶缓缓软倒的弟弟,却被蓝忘机轻轻推开了。

蓝忘机道,他要走。

蓝曦臣问他,谁?

蓝忘机道,他,他要走。

蓝忘机又迷惘道,他走了,我,我找不到他了。

蓝曦臣问,夷陵老祖?

蓝忘机做了个,也许是这辈子以来最暴躁的举动。

他猛地把酒坛子用力往地上一摔,巨大的响声引得蓝曦臣一惊,但看清蓝忘机的脸后,蓝曦臣更惊讶了。

蓝忘机哭了。

泪水从他那张好看的脸上缓缓滑过,按魏无羡的说法来说,简直要命。

他不是夷陵老祖,他不是…他是魏婴,魏婴,魏无羡。蓝忘机既像是对蓝曦臣说,又像是自言自语,泪水断珠似的滑下。

他是魏婴,他是魏无羡,他不是夷陵老祖。

可是三千多修士的亡命终究是魏无羡一手造就的。纵使蓝忘机是天纵之才,也无力挽回这残酷的暴虐事实。

蓝曦臣刚要开口,便见蓝忘机突地提袍轻身跃出,飞身进入云深不知处。

蓝曦臣心道,这确实是太放肆了。云深不知处内明令禁止的疾行和飞行,他一犯就是两条。蓝曦臣连忙追在他后面,生怕他做个什么傻事。可蓝曦臣进入云深不知处的时候,就看不见蓝忘机的身影了。

可存放岐山温氏缴物的仓库那里,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怎么回事?

蓝曦臣过去查看,便看见自己的弟弟破开了门户,当着他和几个弟子的面,扯开衣襟,将那通红的铁烙印在自己胸膛上。

肆也,果真肆也。

蓝曦臣轻轻叹了口气。

蓝曦臣将蓝忘机带回静室的路上,蓝忘机还睁着双眼,轻声念叨着什么。

跟我走,好吗。

你跟我走,好吗。

你不回答,是同意我了吗?

可是…

你在哪里啊。

魏无羡觉得蓝忘机是讨厌酒的。

两人相识的点是因酒而起,又刚好站在对立面。抛去规训石严格死板的家训对蓝忘机的影响,内里的心思肯定也有那么一些。所以魏无羡也大致猜测出,蓝忘机如不是根本没喝过酒,或只是浅尝辄止,那定是讨厌酒的,不喜欢酒的。

又比辣菜,他长于云梦,本就口味重,他又是朵奇葩,口味是重中之重,做的菜连云梦本地人都不见得能吃下去。酿出的酒却平平,无甚滋味,自是沮丧的很。

姑苏人向来口味清淡,但酿出的天子笑却那么馥郁绵长,实是勾引着魏无羡那条禁不住诱惑的馋虫。

入了云深不知处求学后,魏无羡因为作乱被罚在蓝忘机监督下抄写家规,每天都磨着蓝忘机给他通行玉牌他好下山喝酒去。可蓝忘机油盐不进,任他怎样磨破了嘴皮都不为所动。

江澄骂他浪性不改,要他不去撩蓝忘机。可魏无羡就是闲不住,总会提出些无理要求。

后来他碰巧重生,又碰巧被蓝忘机带回云深不知处。

一切都是这么的碰巧,却又不似碰巧。

云深不知处里,魏无羡笑嘻嘻的抓着蓝忘机养的兔子的耳朵提起来甩啊甩的,那兔子委屈的都要哭出来了魏无羡还在傻乐,兔子怒,遂淋他一身骚黄兔尿。

魏无羡:……

魏无羡尴尬的打算找布来擦,却刚好撞上了蓝忘机。
蓝忘机问他,你衣服怎么湿了。

魏无羡拉不下脸来,只道,被露水沾湿了。

蓝忘机看破却也不拆穿,只淡声道,再撩拨兔子,兔子是会咬你的。

魏无羡喷了一口。他好像记得好像什么时候蓝忘机就咬过他一口来着?兔子…再一想蓝忘机那张平静的脸旁边垂着两只雪白的兔耳朵,连道要命要命,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蓝忘机不理会他这癫疯样子,而是带他回了静室,要他沐浴更衣。

魏无羡接了衣服调笑道,我穿了含光君的衣服诶,蓬荜生辉啊。

蓝忘机摇摇头,似是无奈的把毛巾递给他,转身出去了。

魏无羡笑嘻嘻的又抱住蓝忘机,说,含光君我们一起洗嘛。

蓝忘机斥他,不知羞。

魏无羡咧嘴道,行吧你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我都快要能背下来了。

蓝忘机道,轻肆。

魏无羡笑道,哟,新词?

蓝忘机抿嘴道,好自思量。

魏无羡瘪嘴,拿着毛巾进了冷泉。

其实这还是他第一次进姑苏蓝氏的冷泉。

草木清香萦绕在温凉的泉水之上,魏无羡深吸一口气,贴着石壁下了水。有点凉,魏无羡打了个哆嗦,才把身子全部浸入泉水中。

泉水微凉却很舒服。魏无羡解开发带,发丝墨瀑般滑淌。魏无羡一边揉洗着身子,一边往冷泉北面的石壁走去。

魏无羡摸索着石壁,却摸索到石壁上坑坑洼洼一片。

魏无羡有点疑惑。冷泉内石壁皆是光滑平整,可为何就此处有缺口?

魏无羡捏着鼻子灵力护眼,下水一看。

也并不是其余物什。

只是石壁上刻画的满满当当的,皆是他的名字。

魏婴,魏无羡,魏婴,魏无羡,密密麻麻的刻在石壁上。

魏无羡有点毛骨悚然。蓝忘机竟然讨厌他到这样吗?洗澡的时候还要恨恨的在坚硬的石壁上刻画,想必是把那名户想象成自己的脸了吧?

魏无羡咂咂嘴,却又一想蓝忘机面目平静的做着幼稚的行为,却又笑的提不上气来。

这行为幼稚的和小童讨厌古板的先生便在桌板上刻先生的名字然后画猪头一样。

却不知道蓝忘机那是为日夜思念之人以指甲所无意刻下。

这样一来魏无羡更想看蓝忘机失态的样子了。

——其实是有过,只不过他没看到罢了。

第一次魏无羡和蓝忘机喝酒,源于魏无羡的邀请。

蓝忘机心道罢了罢了,肆一回就肆一回,反正都是为了这人。

但他醒来的时候,在房间内却没有看见魏无羡的身影,顿时有点慌乱,匆忙的套上鞋子便下榻寻找。

我为何…为何又寻不到你了!

蓝忘机迷惘的垂头僵硬立着,宽大袖子中攥着拳的手,竟因为不安而不停颤抖着。

那样子真的有些可怜了。

蓝忘机的耳朵忽的捕捉到窗外魏无羡压低的话音,顿时风度都不顾了,纵身自窗口跳了出去。

那时候他独想着的是……

幸好,他还在。

重见他,并不是痴人一梦。

那他一定是不讨厌我的。

再之后的波澜,蓝忘机也一路陪着魏无羡经过了。

至少他问心无愧,他也保护魏无羡保护的周全。

魏无羡似乎是理所应当的接受着蓝忘机的好,甚至有些依赖蓝忘机的好起来。

他发现蓝忘机如同一坛最上好的清酒,越是品味越是能沉醉于其中。

魏无羡甚至能承认,有些无法自拔。

但他上辈子还未曾接触过一个"爱"字,身边只有朋友和亲人了。

……不。

可那也只是一开始有的。

因为后来的夷陵老祖,只有凶尸和敬畏他的一些温家残留老弱妇孺了。

乱葬岗围剿那天,他是真正的孑然一身。

温宁温情为穷奇道截杀一事负了责,赴了金麟台被挫骨扬灰。

温家小村,在群家包围乱葬岗的时候就被一把火燃了个干净。

藏色散人与魏长泽早早逝去,后来江厌离又因他而死。

江澄因魏无羡失去了昔日的江家与父母兄弟,恨他恨的要命。

至于剩下的修士…魏无羡不敢想,但若果给他们一个杀自己的机会,挫骨扬灰都是小意思。

他还真的是什么都没有。

一开始他还觉得,至少还有个蓝忘机为友吧?但…三年没有见到蓝忘机,况且不夜天一战时他记忆虽不清楚,可也记得蓝忘机似乎因他受了很重的伤,想必他也会像江澄一般恨自己恨的不得了罢。若是没了他 ,蓝忘机定是生活正常,该夜猎还夜猎,该板着脸还板着脸,根本不会因为他收到半点影响。

他们也许只是萍水之缘罢了。

至于江澄…

想起他的时候,还有可能伴随着一些不堪的话,或是恨恨的啐一口唾沫出来。

那天火光冲天,熊熊的火焰包围了乱葬岗,各类符篆铺天盖地的丢过来,未曾有一个人帮他挡一下,甚至是袒护他一下。

火很烫,魏无羡却感受不了。指尖是冰冷的,心也跟着冰了个通透。

说不疼,那是假的。

体内的魂逐渐躁动起来,千万只只鬼魂趴在他的身上,啃噬着魏无羡的血肉和魂魄。最终魏无羡死去,除了一缕魂魄,什么都没有留下。

甚至是对这个世界的留恋。

他本就这样,无亲无故。

他觉得自己孤独习惯了。

不过是习惯不了心里头空荡荡的难受。

毕竟心里有个依靠总比没有的好。

他这一辈子,细细数来,真的,基本没有几件事是为了自己而做的。但往往人们会逐渐忘记他的好,而把他的恶处无限放大。

所有人都认为他是恶魔,可不知道这只恶魔守护了他们很久。

魏无羡能操控死的鬼尸,却改变不了活的人心。

幸好,总还是有一个人,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总惦记着他。

那次蓝忘机问魏无羡,当初乱葬岗围剿的时候,疼吗。

魏无羡说,不疼。

魏无羡又说,只是想到,世界上可能没有一个人,会疼爱我,与我做朋友,或者一起喝酒,哪怕是再对我笑一笑,都没有。这种众叛亲离的感觉。

真的是比碎尸万段还要疼。他说。

蓝忘机又问魏无羡。如果那时有人可以为你哭,为你笑,陪你喝酒,与你一起玩呢。

魏无羡说,不知道挺好,知道了会更痛。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会陪着他。

是吧,陪我哭陪我笑,陪我喝酒陪我闹的二哥哥。魏无羡笑着道。

蓝忘机静室下储存的天子笑,魏无羡总觉得他们要比其他他喝过的天子笑来的好喝许多。

那酒液同时馥郁香醇,却流露着抹不去的情意。

十三年珍藏的天子笑,时间使得酒酿更为温厚了些。

静室里一派宁静。独有一案,两人,一份情。

蓝忘机问魏无羡,想喝酒吗?

魏无羡倒笑他道,之前我求着你喝你都不允,现在你来询问我喝不喝了?哈哈。

蓝忘机略羞道,你不喝便罢。

魏无羡道,喝喝喝,怎能不喝?

蓝忘机取了酒坛,拍开封泥,酒香便溢了出来,盈满了静室。

魏无羡斟了两杯酒,刚要饮下,又是一笑,道,含光君,你可记得当时我给你写过那些字?

蓝忘机道,饮酒者肆也?

魏无羡揽着他,一口饮尽酒水,笑道,那含光君,你可愿意与我一同肆酒?

蓝忘机微微一笑,将酒饮下,吻上魏无羡的薄唇。

他说,那便与你肆一回。

再安一生。

END




附——
《江城子》

十年问灵化虚妄。

不思量,自难忘。

不见孤魂,清琴亦悲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

笑满面,血染霜。

夜来旧梦忆少时。

檀木窗,兰花香。

终来无言,唯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断肠处,

凄雨夜,乱葬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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